惊堂木

仿佛一瞬间,倦怠的万物沉沉睡去。太阳从天边抽走了最后一抹霞光,炊烟伴随着流水,清风伴随着竹笛,渺渺皆向东飘去。河岸边芦苇塘中的蛙不叫了,茂林丛中乱鸣一天的鸟突然止住嗓子,不再发声。这宁静的乡村夏日的傍晚,令人心醉。

不知谁从何处拍响那惊堂木,刹那间只听得是杂音四起。此时,你只需随着人流,七拐八弯,便来到了王家的大院里头。

大院此时早已人头攒动,老人们拄着拐杖,一步一颠地走到前排坐下;大人们牵着孩子,也在后排拣了位置坐定;兴许还会遇见几个酒醉汉子,只见他们半酣半醒,一步三摇挪进院来,四下看看,见早没了位儿,便独个儿倚在院子东南角的梨花树下。

众宾喧哗。只见院中央来了个面容和蔼,高鼻大眼,两抹白眉,头发稀疏的老人。他一身黑袍,挺直腰杆,径直走往那书桌,端端正正坐下。待到惊堂木一响,哗然的群众安静下来。这老人清了清嗓子,朗声说到:“书接上回,今天,咱们讲……”

这老先生便是村里村外都有名的说书人,我们这些后生小辈儿都称呼他王爷爷。据父辈们说,王家人说书,算来也有四五辈人了。这王大爷,早年间考中大学,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那段岁月,成为全村人的骄傲,后来又在县城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不知怎的,竟执意回到这穷乡僻壤,操起了祖传的旧业,这一干,就是大半辈子。

人群簇拥中的王大爷,开始绘声绘色的在故事里叱咤风云:“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闹春秋,秦汉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所谓天下大势,所谓分分合合,他信手拈来,侃侃而谈。起承转合间,台上那块惊堂木一再被敲响,听众们时而神经紧绷,生怕错过什么细节,时而舒展双眉,嘴角上扬,微微颔首,自顾咂摸着书中滋味。

夜渐渐深了,蟋蟀与知了的叫声渐渐淡了,隐约可听见它们振动双翅的窸窣声……

说这王爷爷,人和气得很。小孩儿们平日里走街串巷,常常钻进王家大院,那儿地阔,孩子们便在院中玩将起来。王大爷平日里总爱待在书房,偶尔碰上好天气,也会出来和孩子们闹闹,不说书的王爷爷,少了那份神气,无忧无虑的,就活脱脱一老顽童。

有一次,我好奇地钻进他的书房,只见王爷爷端坐在案桌前,眼神中透着黯然,手里拿着那块惊堂木,竟在独自愣神。

王爷爷见了我,先是一惊,而后淡淡一笑,对我说道:“这块木头啊,是从我祖爷爷那时便一辈儿辈儿传下来的,这块小玩意儿可是我王家的魂儿哟,只是这年头,听书的人少了,说书的后生更少了,不知今后,它又将怎的浮沉喽……”

那惊堂木的侧身,我终于有幸一睹真容,上面用苍劲笔法刻着王家代代承袭的八字家训:克嗣良裘,薪尽火传。看着王爷爷略显落寞的身影,我也油然生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来。

那晚,月明星稀。四下寂静中,我却仿佛听见王家大院中响起震天动地的响声。

那是一方小小惊堂木的呼喊,仿若旷野中失群的白鹤,发出阵阵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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