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插图作者 刘永琨

打碗碗花

打碗碗花呀,藏在田埂下

蓝的,紫的,花花的

荠荠菜花呀,藏在麦苗下

碎的,白的,一串串的

毛毛,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你的篮子里一棵,

我的篮子里一棵。

灰灰菜呀,贴着墙根长

一半是绿的,一半是紫的。

狼尾巴棵呀,都在深沟里

这边是高的,那边是矮的。

毛毛,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我想是那棵高的,和你挨在一起。

我想是那棵矮的,和你长在一起。

老船长的狗

我有一只狗。

老船长说。

我的狗

从来不离开家门。

老船长说。

我不用喂它,

它也从来不会饿。

我五十多岁了,

我的狗比我还老。

终于有一天,

老船长带我去看他的狗。

在岸边的船屋跟前,

他的妻子指给我看——

一块脸盆大的黑礁石,

被浪花簇拥着。

这就是我养的狗。

老船长珍惜地说。

多么好的一只狗啊,

海浪过来时,它汪汪地叫着。

村西头

村西头弯弯的小路,

小路上黄的绿的杨树叶子,

谁家槽头的驴子咴咴叫着。

一只小土狗在阳光下转圈,

追着自己的尾巴。院墙里

传来毛毛爹吓人的打骂声。

一下一下的惨叫,

我的腿和小路都在发抖。

摔门的声音,扔扁担的声音,

踢翻东西的声音。最后只剩下

毛毛越来越低的哭泣声。

从门缝悄悄看过去,

外婆正把一个熟鸡蛋偷偷塞给他,

肿得老高的半个小脏脸儿,

露出了一点欢喜的笑容。

跟屁虫

毛毛走路跳一下,

我也跟着跳一下。

毛毛踢着一颗小石子,

我也踢着一颗小石子。

毛毛用一根粉笔划着墙走,

我用一根手指头划着墙走。

他唱一句歌,我也唱一句,

他摸过的大杨树,我也跑去摸一摸。

他眼睛眨一眨,我也眨一眨,

他打个喷嚏,我也打一个。

起哄说我是跟屁虫的小孩儿,

我要送你一块糖。

我想戴毛毛有补丁的破草帽,

我想去坐一坐他的木头墩子。

想起妈妈

从梯子上爬到屋檐,

伸手掏出一只光腚小鸟的时候,

想起了妈妈的眼泪,

把小鸟又放回去了。

用小细绳把山上的柴禾

捆起来的时候,

想起妈妈冻红裂口的手,

背上的柴捆就变轻了。

从结冰的井台上

把水桶提上来,

想起妈妈在井口照镜子的笑脸,

井水汩汩地涨了上来。

收割麦子的时候,

杏子也黄了。

远远望见麦田里妈妈的坟头,

默默抱住身边粗糙的杏树。

太阳到了头顶,戴着草帽

给割麦人送饭的,

都是㧟着篮子的妈妈:

穿花衣裳的妈妈,

穿蓝衣裳的妈妈,

领着一窝小狗的狗妈妈,

好多幸福孩子的妈妈。

礼物

有一天,毛毛对我说:

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他把我带到河边,夕阳照在河面上

两岸的树倒映在河水里。晚风吹拂着我们

红色的晚霞把这一切变得无比美丽。

“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他说。

——这是最好的礼物。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傍晚。

有一天早晨,毛毛对我说:

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他带我穿过一个小巷,看到了

在村口矗立着一棵大树。

“嘘——”,他竖起一个手指;

这时,忽然在晨风中传来了钟声

一下,两下……四周多么安静

我小小的心被钟声震荡

我想到这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早晨。

“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他说。

——这是最好的礼物。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个早晨。

毛毛穿着一条破裤子,他从来

不舍得丢弃一粒粮食。

他曾经送给我很多礼物:

一朵蒲公英,一截白蜡树棍

一条深深的峡谷——有一天我们爬山

到了山顶,他说:看吧,这森林和白云

天又高又蓝。你是不是很喜欢?

“喜欢!”我说。

“这就是我给你的礼物。我想把全世界

都送给你做礼物。”他说。

——我都收到了。亲爱的毛毛。

这是最宝贵、最令人震惊的礼物。

向日葵

屋檐的雨掉进水洼里,

砸出一个又一个

透亮的水泡泡。

桌子上的碗,

床上的脸盆,

凳子旁的铁桶,

嘀嘀嗒嗒、乒乒乓乓,

接着屋顶的漏雨。

这是穷人家一支忧伤的乐队。

我和毛毛像淋湿的小鸡,

瑟瑟地站在门口,

对着院子里的向日葵

祈求——

向日葵,向日葵,

快抬起你的头。

只要你一抬头,

雨就停了,太阳就出来啦!

小黑猪

小黑猪是毛毛养大的。

毛毛去给小黑猪割草,

我跟着。

毛毛给小黑猪煮麦糠,

我烧火。

毛毛拎着猪食倒进猪食槽,

我帮着扶水桶。

小黑猪真馋啊,

小黑猪真懒呀。

小黑猪翻起眼睛看我们,

嘴里哼哼,甩着小尾巴。

腊月二十六,杀猪割年肉,

小黑猪进了大铁锅。

毛毛一边伤心地哭

一边啃着一块肉骨头。

毛毛的眼泪真咸呀。

小黑猪的肉真香呀。

到梦中去买

“山里的孩子,

哭着哭着要糖。

到梦中去买。

到梦中去买。”

毛毛唱着一支不知从哪儿

听来的歌。

他的鞋露着脚趾,

他的袖子露着棉花,

他的小脏脸露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山里的年轻汉子,

哭着哭着要媳妇。

到梦中去买。

到梦中去买。”

村里的庄稼人,

一边锄地一边唱着。

小伙子光着结实的膀子,

穿破衣裳的姑娘手搭凉棚张望:

他们的腰板好看,脸也好看。

“山里的老人,

哭着哭着要一口棺材。

在梦中去买。

在梦中去买。

桐木的就好,砖砌的也行,

把狗赶得远远的,

千万不要用草席卷着。”

手里拿着白面馍馍的我,

哭着哭着想要这些梦。

不知道到哪个梦里去买。

不知道到哪个梦里去买。

豌豆花

豌豆花,豌豆花——

毛毛停下脚步,低头看着。

紫色的豌豆花开在我们的裤脚旁。

豌豆花像我的妈妈。毛毛说,

豌豆花像五月傍晚时

天边的云彩。

像你的眼睛在露水里闪亮。

像扁豆花的妹妹,

像一群羊

走过村口后的安静。

豌豆花像日子

在我心里慢慢地走,

从前年到去年和今年。

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看到那个还是小男孩的自己

迎面走了过来。

是天空深处飘落的一支歌。

是我要写的第二行诗。

第一行你来写吧,别忘了

把豌豆花

别在你的麻花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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